写作课堂
苏童,生于1963年,江苏苏州人,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,当过教师、编辑,现为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。从198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主要代表作为中篇小说《妻妾成群》《红粉》《罂粟之家》《三盏灯》,长篇小说《米》《我的帝王生涯》《城北地带》《碧奴》《河岸》。
小说大咖谈退稿(上)
苏童
一个倒霉蛋文学青年的命运被改变
1980年,苏童考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。
曾经在中学里作文最好的苏童,大学里不再显山露水,因为很多人能写一手漂亮文章。
在苏童的印象中,有位要好的同学读过很多外国文学,有一次他写了一首诗,发表在创作园地,诗很短,短到只有一句话:
“产房——在太平间的天花板上”。
苏童非常感慨,一句话也成诗,生与死说得那么透。他暗暗对自己说:“你还不行!”
当时几乎每个大学生都在写作。用苏童的话说,无论农村还是城市,所有的有文化的青年,写作的百分比很高。
80年代有一句著名的话,作家王蒙告诉文学青年“不要挤在文学这条羊肠小道上”。
在那文学狂热的年代,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,苏童所在班级的40多个同学,有十几个人都在或公开或秘密地投稿。
同学们发表作品的消息不断传来,今天有同学在人民日报副版发表文章,明天有个说文章在《新疆文学》发表。
这些消息成为苏童写作的动力,他每天都在写,一天五首诗歌,四处找刊物通讯地址往全国各地发,希望能够发表。
当时,只要写上“邮资到付”就不必交邮资,唯一的成本是信封和稿纸。但总是被退稿,那时的编辑很负责任,发出二十天左右被退回。
每次在食堂吃饭的当口,生活委员大叫:“苏童,你的信!”拿过来就是一大堆。
虚荣心作怪,从不热心公益的苏童,主动提出保管信箱钥匙,为班级服务,从此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失败了。
“为了写作而写作,为发表而发表”。苏童称,那时对文学的认识很孩子气,其间,他狂读疯阅,以期写作的进步再快些。
学校图书馆是他常待的地方,姐姐也爱文学,常带书回家,很杂很乱,他就从这芜杂中吸取文学营养。
有天晚上,一个同学把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借给苏童,但第二天必须还,否则就不借。
当时很多外国名著被称为“禁书”,是换了封面才能传阅的,得本好书不容易。
苏童就在水房里就着暗淡的灯光,花五六个小时把这本书看完了。
“现在人们把塞林格当二流作家,我读他却深受启发——突然发现个人的生活够写作,文中写坏孩子,把一个孩子青春的生活描绘得细致入微,于是,写自己心灵里的,我是够了,再也不愁无字可写了。”
这次宝贵的阅读让苏童相信,自己就是一座宝矿。
他坚持写,梦想成为诗人或作家,写作的密度也很大。
“写了两三年,两眼一抹黑。我觉得我快要没信心,快要崩溃的时候,诗被刊物和小说有了要发表的福音。否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。”
苏童的诗歌处女作发表在《星星》诗刊,经手人是时任《星星》主编的叶延滨。
他打趣地说,自己“先打扮成叶延滨的读者”,然后直接将诗歌投给了叶延滨。叶的回信是以《星星》诗刊的名义,告诉他有几首诗备用。
“这首诗就是后来经常被别人拿出来嘲笑的《松滩草原 离情》。”苏童说,松滩、草原是完全是自己没去过的地方,就是觉得很美,便虚构了这么一处地方。
1983年对苏童来说是一个幸运的年份。
这一年,他有两组诗歌、两篇小说先后发表。作为青年刊物“四小花旦”的《青春》和《青年作家》上,分别刊出了苏童的小说。
“每次的目录登在中国青年报上。在贴中国青年报的墙上看到自己的两篇,我站着不肯走了,等同学来,我要自豪地告诉他们:我行了!但没人来,下午吃饭还怕被换掉,我又跑回去看,又想着有谁能看到我发表作品了。发表了,那就等于宣布我‘入门’了。”
尤其《青春》发表他的小说《第八个是铜像》获了奖,极大地鼓舞了苏童继续写作的勇气。
随后他却面对更为严重的失败期。
“工作了以后,又有两年的昏天黑天的退稿。”苏童说,因为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,投稿时总在文章后写上“希望你们尽快发表”,可是刊物差不多都不发,全退。
可能是自己的写作风格有改变。那时,他开始写《桑园留念》、《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》,尽管这些作品都是苏童重要的短篇小说,然而对于当年的文学刊物来说,还是显得过于前卫、先锋,很多编辑不太容易接受这类风格的作品。
“这个时候,我已经比较清晰了,我自己觉得小说写得不错,退稿是他们的失误。”
因为有这个信念,他坚持写作,而且因为此前也发表过一些作品,“有一碗‘酒’垫底,我不可能放弃了。”
直到1986年,通过认识的好友把作品《清溪与河流》送给《收获》编辑,编辑说模仿味太浓,总体还算不错,就用了。
“编辑还跟我说不要仿别人,自己写的才是最好的。感谢《收获》,感谢这面文学上的旗帜,编辑的话使我从文学爱好到写好。1986是我人生中重要的一年,改变了我以前一个倒霉蛋文学青年的命运。”
1987年2月,在全国转了好几圈的稿子,一月之内突然先后在《上海文学》《北京文学》《解放军文艺》全部发表,从此以后苏童没有遭遇过一次退稿。
“我真正脱离父母,独立了,那时父母工资加起一百块,稿费很高,我的工资差稿费好几倍。文学让我自立,娶老婆也不用家人操心了。”
在苏童收到的若干退稿信中,一种是铅退,很多就被“愤愤地”撕掉了;一种是编辑手写的退稿信,会谈到小说里的问题及修改意见。
他第一次面见的文学编辑是如今大名鼎鼎的马未都。
有一次,时任《青年文学》的编辑马未都写信给还是在读大学生的苏童去谈稿子。当时找到编辑部拜见马未都的细节,苏童已经淡忘,只记得作为一个大学生的自己,很恭敬地去见马未都,觉得马老师非常和蔼可亲;而后来见面谈到当初的会面时,马未都对苏童的印象则是个“帅哥”。
1983年发表于《青春》的处女作小说,则是梁晴,后来她和苏童先后调到《雨花》杂志,成为同事。
时隔多年,苏童也还记得,当时河南郑州《百花园》刊物的女编辑郭昕,虽然只帮他发过一篇小说,却是和苏童来往信件最多的编辑,她是那么热心地帮助青年学生,因而给苏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如今,所谓退稿在当下的网络写作中已经不存在了,退稿成为传统文学生产流程线上特有的记忆。
每每回忆起来,苏童觉得这段经历如此美好,在散发着墨香的报刊看到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,是多么幸福的一种享受!
在当时的文学青年来说,“发表”是天大的事情,而退稿,那段青涩的经历,也是这一代人青春期的必要成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