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土原创
本土创作·小说评论
看那河面微光点点
邹燕
读苟子的文章易陷入被收制的“难受”状态,需要把思维换化到一个场景中,如看电影一般,让自己成为旁观者,才能缓解被文字绕进去的情绪。或许源于苟子在故事的构建和人物的刻画太过真实,力的方向太准,一下扎在了心口上,那种情绪让人在短时间内难以消化,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好过。这种状态在读了他的小说《青青河边草》之后显得尤其明显。
这样说源于苟子的文字特点,他常在笔下记录生活的残酷,但又通过人性的微光留下希望,以故事说透人性又不完全否定人性,从夹缝里留出明亮。如一束光投射过夜色的河流,所有的流水都能泛起波光,这是苟子用笔给世界的温柔以待,让人无法对生活失望,又在掩卷之后陷入长久的思考。如莫言初期小说《秋水》,诗性的表达直抵人心,黑衣秋水,始终留着人性的光。
苟子是一个有着土地情怀的人,他的文字是在土里长出来的,笔下的人物看得见笑、闻得到气息、摸得到温度、听得见声音、触碰得到灵魂,是一个能深刻塑造人和把握性格的作者。《青青河边草》开篇即写十四岁的淑芳烦躁不安,难以入睡。十四岁刚好是一个吃饱不想事、沾枕头入睡的年龄。一下就把人的好奇心钩住,一个故事的出处有了,而一个人物瞬间从纸上立起来,如一个山洞有了光透进来。但他不卖关子,随即道出睡不着只是因为约好了要去偷牛草。
牛草也需要偷?逼着读者追根寻源,“牛草”成为整篇文章“钓鱼”的道具,淑芳、桂珍、队长,陈家湾的任壮队长都成了围绕这个“钓钩”陆陆续续走出来,成为有棱有角的人物。
作者再不经意地随机抛出扯麻子队长:“红五月双抢时节,最辛苦的就是耕牛,每天必须把草料喂饱。”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很难理解耕牛的重要性,尤其双抢的时候。这是苟子的土地“属性”,还原了全文隐藏的一个命题:“什么最重要?”
淑芳的队长不仅是“麻子”,还扯,暗隐队长品行,也为后面剧情埋下伏笔。皆因过去农村有个说法“十麻就坏”。也说清了淑芳睡不着除了约定,还因约定里既定的风险。这风险是两个女孩不能承受之重,也是生活不能承受之轻。如被发现背篼和草要被没收,衣服还被撕成条条。还有更甚的代价。
这个假如是成立的,一旦被抓,不止是丢工具那么简单,还有一个女孩一辈子的体面,过去的农村把一个女孩子的体面看得比命都重要。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偷呢?为了牛吃饱?为了双抢?为了工分?都是,又都不是,那是什么?是现实的土地,是土地上的生活和日子,还有压在心底的无形的看不见的归属感或者说权利。
读完《青青河边草》,一次次忍不住去想那个年轻的生命,再没有机会去长大成为女人、成为爱人、成为母亲。或者还有更多。故事的结局催人思考“活着”的意义。那片青草地也让人想起那片火红的红高粱,都是一个时代的记录和反思,是土地上每天的行进与日常。是生命柔弱和坚韧弹出来的音符。
《醉翁操》《渔舟晚唱》为什么能拨动人的情绪,那是琴音和心音的力量。作家是什么,是把琴弦挑动的人。能引来人群的思考就是一篇文章的生命力,也是一个作家的情怀和境界。这是苟子擅长的,也是他回馈给土地的感恩。
长久以来我们都在夹缝里生存、在矛盾里行走,土地种植善良,善良里也有小恶,我们播种希望,也会收获贪婪。是与非、善于恶其实是很难分清,也无法黑白分明一些事,尤其在现实之中。
如何去遇见和判断是非曲直,谋得心灵的清净,有时候需要很久很久的夜,需要度过一个个寒冷而漫长的寒冬,但点亮黑夜灯火有时候就是一束光,驱除寒冷的也仅是一炉火。苟子握在了手里,他在文尾这样写:“淑芳的眼泪“呼”地一下奔涌而出,扭转头就奔跑起来——她明白了自己该干啥和不该干啥,隐约听到了身后有人认出了他就是宋国华家的大女子,甚至还听到了奶奶呼喊自己的声音,但她没有停下脚步,而是健步如飞地踩在铺满贴行草的小路上,紧随着前面那几个手持扁担或锄头的人追去。”
泪水是善良、爱、感动和深情,还有委屈、反抗、洁净等情绪情感的载体和表达,淑芳的眼泪是正义正行的决心,是对扯麻子队长恶行的制止,是夜色里的光,也是人间的暖。善良是一个人本来应该具备的品质,但在与恶和黑作斗争的时候,必然会引火烧身,甚至会在余生里去承担正负碰撞的后果。这也是饱经世事的奶奶呼唤她的原因,不是懦弱不是不明白是非,而是爱,无力支撑的爱只能这样去化解。
奶奶的呼唤也让淑芳更有了勇气直面现实,这是青春的朝气、是土地的希望,是一种阳光生命向衰微的生命挑战的气象。有了正气的能量步伐才健步如飞,是人性微光迎来白昼的胜利,是人群驱除黑暗和寒冷之后的光亮。尽管这次追赶有了本不应该的代价,但这是社会进步又必然付出的代价。
《青青河边草》是一部根的文学作品,属于土地,如《秋水》《红高粱》,由人物个性来塑造生命,也由人物个性来思考社会属性,淑芳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,属于那个时代,那是一个缓慢得有季节属性的时代。季节是多么美好的词语,和青青河边草一同属于春天、属于夏天,属于苟子文字构建的一个环境,在土地上生根、生存。
我的双眼向着淑芳奔跑的方向越过地平线,带着担忧带着喜悦,却不再有惧怕,生命自有它的勃勃生机和自由舒展。这也是苟子的文学密码和命题,在岁月的长河里泛出波光点点。